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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ast year's competition text 繁體字

他們根據街上那些巨大的籠,推斷二月運進城市的雞將肥大如牛。

我跟隨他們一起跑到大街上去,然而,帶備了的穀物並沒有派上用場。籠裡並沒有我們所期待的色彩艷麗的雞,只是擠滿了那些像母親一樣,擁有豐滿乳房的女人。在竹篾之間,她們露出憤怒的面容,但那些從她們嘴裡吐出來的,異地的語言,卻像雞的叫聲一樣難以明白。蹲在路邊,我們發現她們臉上的顏色都融化了,露出異常蒼白的臉,和一張張塗上了血紅色彩的嘴巴。

或許,她們已把所有的雞都吃掉。我們議論著說,但那幾個負責看守的警察卻把我們趕到馬路的另一面。他們用黑色膠帶把放置了好幾個大雞籠的街道封起來。他們拉緊大衣,抱怨著已經這樣站了一整天,而街道這樣寒冷。「有甚麼辦法呢,監獄裡再沒有多出來的位置了。」一直到離開,我們仍然沒有人知道那些女人為何被關在籠裡。

「她們是作為母親的替代品被非法運進城裡的,只要有錢便能買下她們。」一個纏著頭巾,坐在欄杆上的男孩子說。他給我們每人抽了一口從父親店裡偷來的煙,並給我們一分鐘的時間,讓我們看他藏在身上的那一幀照片(那時我們,包括他自己,還不知道那個露出一邊乳房的漂亮女人,就是正在餵哺他的母親),所以,我們中間沒有人不相信他的話。接下來的幾天,我們決定不再回到乏味的學校,而是把家裡可以變賣的東西都帶到街上來。

街上愈來愈寒冷,大部分時間裡,我從後面抱住同樣蹲坐著的另一個男孩的脖子,左邊的面頰貼著他刮得光滑的後腦勺,幻想著那些還沒有被運進城裡來的色彩繽紛的雞,鼓動著翅膀,從我們的頭頂飛過。然而,當我張開眼睛,卻總是看到對街那些擠在籠裡的女人已冷得一動不動,沉默,彷彿不過寒冷街景的一部分。警察們偶爾把女人的頭顱硬拉出來,塞進大衣裡,我們才能聽到從那裡傳出來的,唧唧的聲響。纏頭巾的男孩這時會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,獨自抽起煙來,卻不再分給我們一口。

我們不久便發現,漸漸多起來的途人對我們的貨物其實不屑一顧,他們只是在街道上徘徊,煩躁不安地盯著籠裡的女人。人群究竟是何時聚集起來的?我們跑上橫跨兩條街道的天橋,第一次發現我們城市裡的男人就像老鼠一樣多,人龍沿著長長的街道,一直延伸至海邊──那個母親們被拋棄的地方。我們城市裡留下來的,就只有這些男人了。我們悲哀地意識到,相比之下,籠裡女人的數量卻少得可憐,我們將不可能分得她們其中的任何一個。

纏著頭巾的男孩不知在甚麼時候已經離去,連同我那枚新簇而閃亮的不鏽鋼校徽,他們帶來的手帕、拖鞋、蠟燭……都一併不翼而飛。道路上也沒有我們的位置了,蜂擁的人包圍著那些警察與籠子,我們只能彎身從他們的腿縫之間找到離去的路。

回到家裡時,客廳的地上水佈滿了水漬。妹妹坐在巨大的塑膠浴盆裡,整個身體被熱騰騰的水淹沒,只露出一個細小得可憐的頭顱。

「今天晚上沒有吃的了,父親拿走了我們所有的零用錢。」

我奇怪我並不感到飢餓,只是故意張開雙手,誇張的告訴她說:「你沒有看到,她們都擁有皮球一樣巨大的乳房。」

然而,妹妹看來一點也不感興趣,她只是專心地擺弄著浮在水面上的毛巾,把空氣擠進去,讓它鼓成球狀,然後又把它捏扁。「難保一天,我也會像她們一樣,被當作母親的替代品,運送到另外一個城市裡出售。」

「那麼,到時候,你便會知道我所能賣得的價錢。」妹妹得意地笑著,瘦削如竹的身體突然從水裡冒出來。

莫名的憤怒驅使我把妹妹重新按進水裡,浴盆被推倒,熱水與泡沫流瀉了一地。妹妹的叫喊與掙扎是毫無意義的,她應該明白,父親和其他的男人大概已把街道上那些籠子洗劫一空。如果我們現在再次爬上橋,便會看到大街上一片荒涼的景色,像河水乾涸後空虛的河床,一直延伸至黑暗的夜裡。